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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家遭滅門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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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家遭滅門3

披星戴月騎快馬趕路,深藍色天空逐漸泛起魚肚白。一路雞鳴狗吠,穿過村莊,抵達城中心,趕著最早一班士兵輪換入城,下馬跑過各種熱氣騰騰的早餐攤,準備開張的店鋪夥計正在卸下門板……

最常見的煙火氣,此刻淪為背景板,甚至加劇心中的焦躁不安。

寧野盡最大努力,在天光未完全亮起之前將人帶到目的地。

裴司下馬。

定定望著門口的封條。

以往只要他外出歸來,他的書童和小廝總會在門口等他。有時,年邁的祖母也會與母親一起站在門口迎接他回來。

如今青瓦白墻,一切如昔,曾經等過他的人不在。

他上前,扯下封條。

寧野並未阻止,按當地律法,雖撕毀封條是不被允許的。

但身為當事者進入,情有可原,知縣知曉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
裴司不敢開門,在門口站立良久。

純狐卿顛得渾身都快散架,差點下不來馬。

他身嬌體弱,寧野看不下去,伸手拉住馬讓他自個下來。

“那傻子在那站著幹什麽?”純狐卿揉腰捶腿,就差靠在寧野身上嗷嗷叫喚要推拿一番。

“你說話能不能不這麽膈應人!”寧野皺眉。

“裴家沒有好人。你若是信了他們君子如珩,羽衣昱耀那套,將來怎麽死的都不知道。”純狐卿還想再說什麽,寧野已經像一陣風似的走到裴司背後。

覺察到她在自己身後,裴司頓了頓,伸手放在門環上。

寧野將手掌貼在他背上,將掌心的暖意傳過去:“裴司,我與你一起面對。”

鏢局滅門之時她沒來得及回去,鏢局內的人與她毫無血親關系,但二十多年點點滴滴,不是親人也勝似親人。

她能感同身受這切膚之痛。

如今的裴司,就是以前的她。

朱紅大門被推開一條縫,涼風從中吹出,卷著濃重的血腥氣和腐臭氣。

裴司望著縫隙中的畫面,雙手顫抖,那一點希望在此時破滅得幹幹凈凈。

封條隨著大門打開被撕成兩半。引入眼簾的,是滿地凝固的赤色血跡,石子路兩旁嫩綠的春葉半黑半綠,似枯萎與新生同時出現在春冬交替之際。穿著不同服飾的死屍散落在各處,明明才死不過幾日,腐爛得異常厲害。

頭骨已呈現白骨化,幾日前沒有雨,園內更無泡水跡象,屍身卻像鼓氣般浮腫隆起,皮膚呈灰綠色。

寧野被屍體異常所吸引,不自覺往最近處著丫鬟服飾的屍體走去。

剛踏出一步,不遠處猛地傳來沈重的跪地聲。

飄遠的註意力被拽回,她轉身去看。

裴司跪在一具身穿長壽紋雲錦深色華服女人屍體面前,顫抖著揭去屍身頭上的白布。當看到花白頭發間斜插著如意團花紋白玉梳篦時,他再也忍不住。大顆大顆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,砸在屍體手指上的玉扳指上。

他跪在地上,不顧臟汙,握著那只生蛆的手,壓抑的悲咽逐漸控制不住地放大,嚎啕出聲。

“祖母!孫兒來遲,孫兒來遲啊!”他重重將頭磕在地上,痛苦壓抑的哭聲令人聞之落淚。

寧野聽了心酸,眼中不自覺泛起水光。

“若裴司早點歸家,就算不能阻止滅門,也當與你們一同上路……為什麽,為什麽要留下孫兒一人?”

“祖母,還記不記得你最喜歡的鳳紋妝匣?孫兒這次把它和母親的青玉鐲子一塊帶回,都放在了孫兒的行李中,只待歸家,你們就能看見了。”

“你們總說,裴司能獨當一面了,這次不過是讓我多出去走走,可是孫兒,還未準備好……你們就都走了。只留我一人在世……”

他幾番哽咽,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。

多少次,寧野也曾在夜裏想要如他這般悲泣,卻因為肩負重任,不得不將眼淚往肚子咽。

現如今,她望著裴司,望著滿地屍身血水,猶如望見千裏外的鏢局。

那日鏢局滅門,也如這般嗎?

一朝崩塌,在屋檐下還未豐羽的雛鳥又該何去何從?

她情不自禁落下淚,砸在青石板上,濺出幾朵深色的小花。

純狐卿站在門口,凝視暗自落淚的寧野,天真又冷硬的心微微揪痛。不谙世事的小狐貍在這刻,似乎品嘗到人間的一點苦澀味道。

“裴司……”寧野擦幹淚上前,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,“我們先去衙門報備,再商量下葬事宜吧,你的祖母,娘親她們躺在這裏多日,該讓她們……”她張了張嘴,逼迫自己說出最後四個字:“入土為安。”

寒風吹過此處,吹不散那濃重的血腥腐臭氣。

樹葉沙沙作響,往日熱鬧不在,僅剩寂寥悲苦。

裴司第一次不顧男女大防,半擁住寧野失聲痛哭。溫熱的眼淚沿著她的脖頸流入衣領,一點一點濡濕她的衣物和鎖骨。寧野仰頭忍淚,努力睜大眼把即將湧出的眼淚收回去。

她不擅長安慰人,只能伸手輕拍他的背,一下又一下,道不盡的心酸悲痛如潮水般將二人吞沒。

直到天光大亮,日上三竿。

裹著哭聲的涼風漸止。

大街上擺攤做生意的人聲鼎沸,冷清蕭索感頓減不少。

純狐卿跟著寧野去衙門報備一番後,到處去尋葬儀師把屍體安放入殮。

無奈裴家滅門鬧得滿城風雨,竟無一人敢接下這單。尋一下午,寧野才找到一名大娘敢接這活計。

此時天已擦黑,大娘說要到明日才敢來收屍,無可奈何,寧野只能去尋白布先將屍體蓋好,四角用石頭壓實,把裴司帶回純狐卿定好的客棧。

五月她們即將日落時分才到客棧,四處打聽白衣貌美公子,一路順利找了過來。

寧野不敢讓裴司一個人呆著,擔心他尋短見,好說歹說純狐卿才不情不願同意今晚和裴司一塊睡。

夜裏。

五月她們已沿途知曉裴家遭滅門一事,沒等寧野開口就主動說多留下幾日替裴司操辦喪事。

有人手,一切都好辦許多。

她們各自回屋休息,卻都睡不著,想到裴家,便想到鏢局,心裏更是多幾分沈重。

她們睡不著。

裴司更睡不著。

他睜著眼眼神失焦地望著床頂,不知想到什麽,緩緩轉身,不多時便傳出壓抑的抽泣聲。

聲音其實小到換個人來都聽不到,奈何與他共處一室的是只狐貍。

純狐卿想去寧野那睡,她睡相好也不亂動,手指滑入毛發間順毛摸的時候又舒服,他很享受她的撫摸。心中卻有一絲隱秘的不確定,他想不明白便不去想,安心度過當下。

現在換成裴司,他有點煩躁。

純狐卿被他攪擾得不安寧,又知人家現在遇到滅門之禍,讓人閉嘴不許哭未免太過分。

他想了想,趴在另一邊榻上說:“你知道是魔族將你家滅門的嗎?和奉遠鏢局一樣。我猜,你們家仙人留下的法陣是在幾日前消失的,法陣消失的時候會溢出大量仙氣,與仙鑒的仙氣幾乎一模一樣。魔族怕是將二者搞混。”

裴司泣聲止住,過了很久,久到純狐卿都有了朦朧睡意,他的聲音才從床榻飄出:“你可有消滅魔族的辦法?”

純狐卿懶懶回答:“有啊,找到仙鑒指引的明君,將此鑒高懸,鑒光所到之處,魔族盡消。”

“仙鑒……指引明君?”裴司聽到這一句,哭到暈暈乎乎的腦中靈光乍現,以往想不通的事也如醍醐灌頂,茅塞頓開。頭腦像被淋下一壺冰水,激得人霍然起身。

“你這麽聰明,早該有猜想吧。”純狐卿嗤笑,“裴吉安沒告訴你,裴乾就是想改寫鑒中指引之人才遭劫難的嗎?”

裴司不理會純狐卿的態度,連聲問:“若我現在想覆仇,只能去找鑒中明君嗎?該怎麽找?如何找?”

“洗洗睡吧。你們裴家現在是法陣也無,人也無。還想找明君,等我把你們都熬死都不一定能找到。”

“為何?!”

“問你叔叔去。”純狐卿想到這破事就煩躁。

裴司下床,走到他面前。純狐卿不明白他想幹什麽,就見這人膝蓋一彎,朝他跪下。

他年長裴司千年,倒無不可接受跪拜的心理,況且早年裴家欠過狐族恩情,裴司這一跪,純狐卿受得理所當然。

“裴司替裴家跟您道歉。”跪著的裴司緩慢拜下,朝他恭恭敬敬磕頭,“今日遭滅門之禍,是早年裴家不聽狐族勸阻才釀成今日禍事。裴司一介書生,亦想為家族報仇,為蒼生解除紛爭渦源。請純狐卿兄長告知,如何找尋鑒中人,如何消滅魔族。”

“哼,若是裴乾那老貨也有你一半醒目,也不會讓裴家走到今日地步。仙鑒是由你們裴家想要飛黃騰達強行留下的,也該有你們今日禍事。仙人之物,不可強留,仙界之人,不可全信。裴乾當初想要改寫明君,皆因那時,仙鑒已出現人選。若不是裴乾阻撓,自己想要登上帝位,這天下紛爭早已結束,你們裴家能平步青雲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。”

裴司跪著聽純狐卿講述那段對裴家來說不光彩的歷史,半點不敢出聲,生怕純狐卿不肯往下說。

但純狐卿並沒有想要瞞他:“你當仙鑒為何現在鏡面看起來像一塊黑炭?裴乾真是個賠錢貨,自己死得幹脆卻遺禍人間,他想改寫明君,竟聽信不知從哪來的仙族人言,將仙鑒丟入狐族天水。現在想看清仙鑒指引,得去集齊六樣東西才能開鏡。”

六樣東西……

裴司不知要怎麽才能得到這六樣東西開鏡。

但他心裏清楚,狐族沒有得到的東西,他一介凡人更是要經歷千難萬險。

滅門之仇,不能不報。

哪怕上刀山下火海,他也一定要做到。哪怕,終其一生,都無法等到曙光來臨那日。

愚公移山,日積月累,總要有人去完成這件事,他不信以凡人之力,完不成驅除魔族的使命。

“若裴司,願意以性命交托,與狐族一起完成此事,純狐兄可願與裴司一起上路?”

他不知道純狐卿出現的真正目的,但心中猜想這只狐貍一定是為了仙鑒而來,或許還與他目的相同。

純狐卿卻搖搖頭:“不願意,除非……”

“除非什麽?”

“帶上寧野。”

裴司僵住,不明白他什麽意思。

純狐卿尷尬地把目光瞥向別處:“我不能太過介入凡人因果,不然報應會反到你們身上。況且……你我不會武,總該找個厲害可靠的吧?寧野,就不錯。”

裴司面色覆雜。

純狐卿翻譯成人話就是:需要保鏢。

而現在,最佳人選是寧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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